我送乌兰去上公交车,她上车之后,在车窗口对我说:“你要不嫌弃,以后星期天我帮你去洗衣服。”
我客气地应诺,心里感觉到,就这一句话,我和乌兰的关系已经一切尽在不言中。我送完了乌兰,转头就坐上了反方向的一辆公交车,不是回宿舍洗衣服,而是去一家旅店的地下室。那里,给我看病的江湖游医正在等着我。我下边抹的药用完了,我和他约好,今天去取新的药。下了车,去到游医那里,裤子脱了,让他看了下边,我说,“都抹了好几瓶药了,怎么总不见好?”
老头安慰我说,“这种花柳病跟其它病不一样,恢复起来是比较慢。你要有信心,坚持用我的药,再用两个疗程,我准保你的病有起色。在这之前,我看好了多少你这样的,一个个都对我千恩万谢的。你第一次来时,我就给你系统介绍过了,我这是祖传秘方,祖上在解放前几辈子都是治这病的。不然,没这金钢钻,也不敢到这大北京来混,你说是吧?”
当时,我在电线杆子上看了几十个小广告,逐个上门寻找后才确定这一家的,觉得他岁数也大了,房间里也摆着几摞医书。穿戴谈吐上也更象个医生的样子。才让他治,谁知三个多月下来,病情一点也没见起色。我都心里发急了,每次来都要埋怨他几句。他给我开药,取药,又说:“这次,你得再多交点钱。我又给你在原来的药中加了一种新药,这一味药是止脓消肿的。”
“又要加钱!当时是见你这便宜,才到你这来的。”我反感地说,“自从到你这来,你加过多少次钱了,比开始说好的几乎翻了一倍,这样下来,你这儿倒成了最贵的了!你说现在加的这药是止脓消肿的,那以前的药是用来干什么的?你要再这样,我就不在你这儿看了,另外找别人去。”老头见我来火了,嘻嘻两声,“我这不是跟你商量呢嘛。好好好,这一次加的药就算是我白加了,一分钱不再多要你的。唉,想治病,还怕花钱。我治好了多少有这种病的人,他们可都不象你这样,都痛快得很。”
我再懒得跟他计较,上完药,又取上了药,老头又给我打了消炎针。我走出地下室,出楼房来,口袋里就几乎一个子儿也没了。还有半个月才开工资,我算计着明天向办公室里谁开口借点钱,熬过这十几天日子。路过菜市场时,一个妇女正在打扫菜场卫生,把一堆菜叶扫拢了往垃圾车上装,我也顾不了面皮,抢上去捡起一堆青菜叶说,“这完全可以吃嘛,我拿走了。”
打扫卫生的妇女摘下口罩来,诧异地盯着我使劲看。我拣了菜叶,在她疑惑的目光注视下,急匆匆离开去。我住的是四合院里的一间院主原来放杂物的小房,而且也靠近厕所,但每月也要一百元房租。上个月的租金我只交了五十,说等这个月工资发了,再和这月的房租一起补齐。我轻声轻脚地走过门洞和犄里拐弯的院子中央,来到自己门前,刚要开门,就发现那头院主的房门开了,院主是个近六十的秃顶老头,向我喊道,“回来了。”我“嗯”了一声,就开门躲进去,心想,能躲一天是一天,可是,没两分钟,就见他出现在了我房门前,他是个大块头,说话粗声大气:“今天又来了两拨外地打工的,人家的出价比你高,一百二一月。你考虑考虑,是不是换个地方去住。”我紧着给房东下好话,说,“王师傅,你看我都在这住了仨月了,都熟了,就这一个月的租金给你欠了点,明天我上单位,问同事借点,给你补齐了,行不?”
房东再没吭声地走了,我把手上的菜叶摘了。放好。闻闻桌上的半个馒头,三天了,馊了没有,还好,明天的早点就靠它打发了。好在今天这顿饭,算是把蛋白质和脂肪的问题解决了,一个星期再不用去买商场里那带窝窝的处理鸡蛋了。可是,明天,向谁张口借钱呢!老章上个月张口借过一次,小王这个月借的叁拾还没还他呢。向刘顺借,可自打那次吃饭后,我就对他有了一种天生的隔膜,实在是不愿向他张这个口。当然,我要向乌兰开口,就是借多少,她都是会借给我的,就是她自己没有,也会去给我想别的办法。可是,我也是绝对不会向她开口的。我向同事们借钱都是私下里偷偷借的,我真害怕我向这个借钱向那个借钱,最后窜了帮,让他们都知道了,让人瞧不起。这年月,人们是越来越笑贫不笑娼了。他们也会怀疑,我挣的工资都到哪去了。本来,以前,我还可以写点诗歌来混点稿酬。可是,自从到北京后,我是一点儿也没了作诗的兴头。我躺在硬硬的木板床上,就这样划算着,久久地不能入睡。最后,我就又想到了晓芳,思绪飞回到祁连山下的小村庄。当时,生活也是那么艰苦,可现在每每回忆起来,竟带着那么多的丝丝甜意。晓芳她不知现在生活得如何?她如果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心里会做何感想,会不会替我难受?
六
第二天上班,一遇到乌兰,我们俩人就都有点儿心照不宣的默契,我们俩比别人都来得早,我拖地,她拎了片抹布擦桌子。拖完地,擦完桌子,我拎一个瓶,她拎一个瓶,我俩一同去水房打开水。在路上,乌兰问我:“今天你没啥事情吧?”
我说:“不一定。看头儿有没有安排。”
乌兰就说,“最好是没有啥工作上的事。今天是中秋节,下午我们早点溜号。我到你那去,替你洗洗衣服,收拾收拾房间,然后,买点东西,我们也好好过个中秋。来北京快三年了,每年中秋节,我都是冷冷清清地呆在出租屋里想家。”
我犹豫一下,说,“还是到你那去吧。我那的住宿条件太差。”
“彼此彼此,还都不是一样。”
“还是到你那去吧。”我坚持说。想到了那催房租的大汉。
“我主要是想去给你洗洗衣服,收拾收拾房间。”
我说:“不用洗,前两天我都洗完了。就那么小个出租屋,有啥可收拾的。”
乌兰看我一再坚持,也就不再勉强,说,“那就说死了,下午五点,我们就开溜。”
下午,我去到传达室,跟看门房的老刘头借了五十块钱。到新单位后,和同事们关系不很熟,中午回不去时,我就蹿到传达室,跟老头下盘象棋打发时间。下午偏偏我编的版面上有篇稿不太合适,总编让我调换一下,乌兰就给我留了个条先走一步。我处理完了手头的工作。拎上编辑部发的一斤月饼。又到商店买了点水果与两瓶啤酒。往乌兰住处赶。找到她所在的东城区土城巷一个胡同,我手拿着乌兰给我的纸条,七拐八拐,找到院门,敲开门进去,只见乌兰和她另俩个室友,已经将不大的一个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屋子里一片过节的气氛。桌子上,摆上了一碟月饼和各种水果,还放上了两瓶香槟和两瓶啤酒,空气中弥漫着瓜果与洗发摩丝的混合香味。我的到来,立即给单一性别的出租屋送来了欢乐。乌兰兴冲冲地给她的室友介绍了我,又将她的两位室友分别介绍给我。相互客气一番,大家就落座,乌兰举起了酒杯,让大家伙也举起酒杯,她发祝酒词,说,“今天是中秋节,是举家团圆的日子,大家能凑到一起,也算是幸会。来,今天就让我们喝个痛快,乐个痛快。”大家就都举起杯来。席间,大家各自聊自个以前的经历,前来闯北京的各种原因。喝了点酒,又是中秋,一个个都很伤怀。觉得我又是乌兰的同事和朋友,都很真挚地坦露心怀,各自讲述了她们的一段或几段埋藏在心底平时不会告人的情感历史。讲到伤心处,竟然一个个都哭出了声。酒桌上,弥漫着忧郁伤怀的气氛。又印证了叔本华的那个哲学观点——任何人的一生,都是大大小小痛苦和烦恼的组合。人生从大的时间跨度上来观察,都是荒诞无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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