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家庭医生已经一长段时间了。
——题记
二婶子今年七十了，腿脚不利索，听说是从小得的小儿麻痹症落下的病根。拄着拐杖，是她出行的方式。二婶子也算不上我的亲婶子。是小时候住的大杂院里，对我最好的邻居。因年纪比我父母长一辈，因此我亲昵地就唤她“二婶子”。
大概我五六岁，经常看见二婶子纳鞋底，一边叼着个烟斗。那时我家刚好做烟草生意，父母忙于生计，我随手拿“大前门”“红梅”“阿诗玛”等烟捏碎，放到二婶子的烟筒里，呼啦呼啦地燃烧，星火粒子偶尔碰到外头，像是一颗转瞬即逝的流星划过。
我们大杂院还住着个懒汉，也是我们的房东，他的父母给他留下一个大院子，光租金就够他一日三顿的过活。他仿佛已经明了人这一生的要义——人生终究是一场空，他把他的一生置入到这种空中。他搭上了一天又一天的虚度。在他的身上，六岁时的我就像一面可怕的镜子——虚无，我害怕那一种虚度，我六岁那年就决意与这种虚度划清界限。
然而时至今日，我才明白，致力于虚度或者不虚度的人，都一样被赶在人生的这条荆棘丛生的路途之上，过着长短相同的日子。
话说远了。回到二婶子身上来，二婶子因腿脚不便，二叔就把她放在家里，倒也没有供着，力所能及的事，二婶子一样也没少干。二叔呢，就出去卖人力——我们城里，哪怕现在小汽车发达，也还是有一波人在十字路口的超市旁边，等待着顾客上门。城里小，小到一个人与另一个人，辗转两三个人的关系也都认识了。他们与汽车的优势是，他们有力气，并且能够“上货”和“下货”。是的，他们是这个城市的活动的“人力车”，我们老家俗称“拖大板车的”。
每年春节，我有会绕到小时候的大杂院（现在已拆除），各自为据，盖起三四层的小楼。二婶子一家也是。在去她家时，发现二婶子全身水肿，我就自告奋勇地要给二婶子瞧病，二婶子遂也答应。
问证如下：
病家：二婶子70岁
主诉：四肢水肿、晚上睡觉时退得弯曲、疼
脉象：浮取洪大、尺脉沉取虚空，一分钟脉跳72下
舌象：舌胎白
半表半里：上半身热下半身冷、口苦、咽干、胃口正常、两肋按痛、迎风流泪
表：很不容易出汗、怕冷、怕风、身重、乏力、鼻塞、偶尔咳嗽、白痰、*痰、咽喉异物感、咽喉发痒、身体僵紧不灵活、起夜4次、每天小便8次、上半身浮肿、下半身浮肿、身体明显发*、眼珠发*
里：喝了冷饮不舒服、大便1天1次、颜色正常
淤堵：渴但不想喝水、皮肤有局部粗糙增厚或鱼鳞纹
目前患有何种疾病：内风湿、肺气肿、肾上长囊肿
观看整个身体下来，二婶子的大局是体内水的泛滥。上半身水肿，下半身水肿，四肢也肿。身体明显发*，身重乏力，且渴但不想喝水，这些证齐齐指向水的问题。
那么首要的就要解决水的问题。
水的问题，主要有两条路：一是走汗道，二是走小便这条路，当然，有时候也会吐水以及从大便走排水（拉肚子或者就是泻水）。
能量上：尺脉沉取虚空，一分钟72下，女性正常80下，怕冷，怕风，说明能量还是偏弱。胃口正常、喝了冷饮不舒服，合上舌苔白，说明胃偏寒。建中方向的药是需要的，甘草、大枣、生姜，干姜，考虑到水饮严重，*参暂时不用。炮附子是热药，能药量，这里也可以加上。
很不容易出汗，身重、鼻塞，说明表通道出现了问题，麻*疏通表通道，加上自感上半身热、口苦、咽干、咳嗽等证，说明上热重，用生石膏和*芩。
水饮的大局，加上白术与泽泻，茵陈。
整个方子为：麻*、生石膏、甘草、大枣、生姜、干姜、炮附子、白术、泽泻、*芩和半夏。
看下来其实是越婢加术汤为主方。
一剂药后，二婶子告诉我，起夜了四次，均为小便，但睡觉踏实，起床后大便一次。鼻塞好转很多，仍然咳嗽，较之前容易咳出来。之前早上起床时双手凉，身体也有些发冷、紧，现在已无此症状了。但要命的是嗜睡。
最后她补充了一下，之前肺部与后背疼，似乎有东西牵扯，有明显好转。
但我摸了脉，这一剂药下去，脉由一分钟72下，变为98下。
我要重新问证，如下：
主诉：嗜睡、咳嗽
脉象：浮取洪大、快、尺脉沉取回弹较前一日稍强、脉跳98下
更明显的一个证，是咳嗽有力量了。但肺与后背疼。肺区周围有色素沉着。
从肺与后背疼、肺区周围有色素沉着、*痰、白痰、咳嗽，医院检查出肺气肿，我考虑二婶应有肺痈。
脑海中浮现出小陷胸汤来，以及脉98，浮滑，起夜四次，遂决定用一味滋阴药——麦冬。
先解决这个肺痈再说，好，*连、半夏、瓜蒌实以及大剂量的麦冬。四味药。
半剂药之后，第二日我上门随诊，大门反锁，我敲门，二婶大声道:“门锁是虚挂的”，我费了点功夫打开门。二婶刚拎了一大篮子木柴进去，坐在椅子上歇着，见我进来，开始滔滔不绝，说话的底气足了很多，她有些激动，我尽力安抚她，试图从她的言语中找出可靠的身体排病反应。当她的描述较为完整时，我心喜，推断三五天时间，痈脓能排出七七八八，留个一两天建能量，二婶子也能过个舒坦的年。再过五天就大年三十了。于是一边安抚，一边讲解古中医的排病原理。到最后，二婶有点缓和松动的迹象，但挂念着二叔回来没饭吃。
晚上我又去了二婶家，笑着打招呼，二婶在灶屋包饺子，抬头跟我笑了笑，有点勉强。二叔则在厨房洗碗，似乎不是太愿意搭理我。我故作轻松把今天下午讲给二婶听的话再次重复一遍，期待二叔听后能与二婶达成共识--继续吃药，但遭到了拒绝。二叔说：“谢谢你的一片好心，药吃的对，肯定是越吃越好，昨天晚上，你都不知，你二婶咳得吓人。”二叔把头扭向二婶那边，二婶描述着昨晚的情形：“整夜都咳嗽，咳出很多*痰，剧烈到胃中苦水都吐出来了。起夜三次排大便加一次小便，有痈脓状的大量的排泄物。”二叔接着说：“快过年了，想过个安稳年，另外我白天在外卖苦力，希望你二婶还有力气在我回来的时候帮我做好饭菜。”
剧烈的排病反应是病情更加严重了。好吧，我只好走了。看的出来，他们着实被昨晚剧烈的排病反应吓着了。
但我知道，方向是对的。实际上，二婶排出那么多脓状物，无论怎么都在助她的身体一把力。
回家的路上，第一次如此沉重。原本是非常好的排病反应，咳吐痈脓，那正是她肺气肿的原因了。开方救人，心里明白终极上讲的确是助身体一把力，帮病人排病。把所有的情绪感叹甚至是委屈都丢在脑后吧。治病救人，不为别人感不感激你，不为你为他人做了多少善心之举。做了，坐忘。
唯精进之心不可退。中医它真的非常讲究医者有没有见地，能否如实看到病家的情况，能看见多少，看见了怎么办。如何帮人体一把，帮到什么程度，什么时候撤？中医是体道最直接的一个门径了。
回想自己每次开方子，开出去的那刻，真的有那种生命之间的交递，那种发生生命之间的深刻连接，变得开始挂念对方的生命，这种细微的情感既累人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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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申明：此证此方此分析，都是我的一家之言，并非最佳的方子，我只是如实记录整个过程。文章中的方子，仅限一人一方，请勿试药，试药后出现的一切后果自行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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