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
人
简
介
胡纯，笔名文云渚，安徽省*山市人，已出版长篇小说《后宫惊心》。
《浮空诗人的光怪陆离》
胡纯
喧哗翻过扇子底的桃花
水钻墨了哥特式尖顶残雪
黑漆眼眸里迸出老南瓜
笑刻在假面化妆舞会以及废园
黑森林的童话摇摆着金属
碾了狐狸的小耳朵咖啡色
墓志铭湮灭似乎一行红字
哭深夜里的小说紧挨着幸福
蓝代码窄窄游走在虚幻
逆向避无可避的现实
蜡质的涂抹拉锯
裹上风里稀薄的薄荷香
一抹陡峭的叶纹敲击铜钟
密密麻麻的遥远
山丘里的大湖没有剥光水底
浸润了绿皮车循着往日的足迹
红艳的霞还有冥河边的曼珠沙华
雅歌里熨平了紫的卷发
银色的铃铛燃起犀角
归来纸船上的灯火一河连上天空
蜷缩在孤独的影子里
许多照片粉碎流静滴的药
崩塌了白日里的强颜
铺满醉意袖手旁观不跳的心
清晰地洞见片刻的清醒
深渊嶙峋的瘦梦
浮空诗人的光怪陆离里结出桃花
在时间中留下水钻的喧哗
《目送》（小说）
胡纯
生命里有一条长河，我站在此岸，看着彼岸的人渐渐远行。
——题记
我是文云渚，路人甲般的写手，接受了责任编辑阿九的建议，去写医患题材的小说。我供职的网站总部在上海浦东，医院就在网站总部的附近。那医院，医院。
年的上海正大兴土木，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世博会。地面交通很堵，医院就在地铁口附近，坐地铁6号线可以直达。
初夏，阳光灿烂，天空湛蓝，我揣着网站开具的说明函，医院后勤中心的门，医院蹲点生活。
医院的住院部十分气派。抬头去看，高楼层层玻璃窗反射着太阳光，像极了被冲上岸半埋在土里的鱼密密麻麻的鳞片。
我挂着刚领来的临时工作证，走进了电梯。电梯上行，每层都有人陆续进来和出去。每往上一层，心就莫名觉得压抑了一分。
我去的是十八楼，肿瘤科。
十点多，医生们都扑在电脑前，手指翻飞地敲击键盘，我很自觉地在医生办公室的角落里找个凳子坐下，离我最近的一个医生抬起脸，温和地说：“什么事？”
这是一位很年轻的男医生，二十出头的样子，戴着眼镜。他的余光瞥过，注意到我的临时工作证，笑起来：“哦，你就是那个作家吧！”
我笑起来：“是写手。写手文云渚。”
一屋子医生有一半抬起头往这边看。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医生吩咐：“小沈，就你来招呼她吧！”
被点名的，正是我面前这位医生，他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转脸看到我，又堆起笑：“你好，你好！我们刚接到电话了。听说你来体验生活，我们很欢迎。我叫沈丛。”
沈丛的电脑屏幕界面上，出院小结打了一半。我说：“沈医生。你先忙吧！我先去病房里转转。”
肿瘤病房的气氛很沉郁，来往人不少，每一个都半低着头，步履轻若无声，偶尔会有呻吟声和哭泣声。兴许是空调的冷气太足，我置身其中，就像突然走进了萧瑟的秋天，眼见着叶子枯*快要落下。
离我最近的病房里有三张床，最里面一个老太太平躺着，一个中年女子在她床边的躺椅上睡着了。中间的床空着。靠门口有个老爷爷靠坐着。他虽然身上有很多管子，但醒着，眼神有光彩，一直往门口张望，看着我探进个头，艰难地咧开嘴，露出残缺的*牙：“小姑娘。”
他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拉风箱一样呼呼地响着。
一瞬间，我有逃离的想法。
但我不能离开，观察他们是我的工作。我硬着头皮走进去，挤出笑：“爷爷好，我是新来的志愿者小文，专门陪你们聊天的。”
老爷爷很高兴，颤颤抖抖地举起手，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坐！”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咧嘴笑着，“我儿子——儿子马上要回来了。”
有人走进来，我侧脸一看，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他说：“老爷子，你别说话。得静养！”
老爷爷却执拗地说：“趁着——趁着还能说，说——”他每说一个字，都似乎要使出全身的劲儿。他往外看，“我儿子——怎么，还没来！”
男子搓了搓手：“老爷子，我刚去打电话了。你儿子说他签证没那么快，手头上正好还有急事儿，这几天赶不过来。要不，我再打电话去问问？”
老爷爷的眼光迅速地黯淡下来：“别，他忙啊——”说完，他靠着，闭上了眼睛，身体往旁边滑。
仪器发出尖锐的报警声，我看见血压的数值直往下掉。
几秒钟后，沈丛和另外一个医生奔了进来。我赶紧走出去。在走廊上徘徊了一会儿，我看见沈丛走了出来，赶紧跟上去。沈丛没有回医生办公室，而是走到楼梯口的窗子边，站住了。我走到他身后，顺着他的目光去看，正好能看见车水马龙的大马路。
他轻轻地说：“胰腺癌晚期，可能就今天了。”
医院的病床周转很快。老爷爷走了后，不到二十分钟，就住进来新的病人——一个很年轻的小女孩，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
她进来后，一言不发地躺着流眼泪。她妈妈一直守在她的病床边，牵着她的手哭成了泪人。
跟小女孩一天住进来位五十多岁的妇女。她精神很好，一直在开导小女孩的妈妈：“到了这里就听医生的，好好养病！你家小囡还小，日子长呢！侬做妈妈的要坚强。侬看看我，都好几年了，还好好的！”
陪护住在最里面那位老太太的是她女儿秦阿姨，托我照看一会儿，出去吃饭了。我坐在老太太病床边的凳子上：“阿姨，你得的是什么呀？”
那位阿姨笑着说：“肺癌，六年前切了四分之一的肺，今年复发了。”她想了想，“平时就是胸闷点，咳嗽。其他没什么，你看我吃饭啊，睡觉啊，都正常的！上个月，我女儿结婚，我和孩子爸还去了北京。我女儿给我找女婿好，亲家人也好。我们一起爬了长城。长城是挺壮观的，就是人太多了。暑假嘛！都是爸爸妈妈带小孩去的多，我爬了一半就不爬了。拍了照片在相机里，还没洗出来。”
医学，我不大懂，但看她面色潮红，又那么乐观，想来没有什么大碍。
她自己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咳嗽了几声：“就是咳。”她笑着说，“其他没什么。得了病就治呗，现在医学那么发达。小姑娘，这老太太是侬什么人呀？什么毛病？”
我说：“我是志愿者小文。这位老太太得的是胃癌。”老太太是胃癌晚期，广泛扩散，住进来几天了。沈丛只留下了升压的静滴，把其余的药物都撤掉了。
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叔一手拎着保温桶，一手拎着一袋水果，走了进来。他把病床摇起来，扶着那位阿姨坐好，然后很自然地打开保温桶，拿着小勺子去喂她，笑着说：“我炖了鸡蛋糕。”
阿姨吃了一口：“很好吃啊！”她咳嗽了几声，然后硬拿过勺子，“我自己来吧。你上班累啊，休息会儿。”她每吃几口，就咳嗽几声。
那位大叔一直给她轻轻地拍背，温柔地笑着说：“不急，不急，我们慢慢吃。”
这时，秦阿姨回来了。我去吃饭，路过医生办公室，发现有四个医生还在忙，沈丛就在其中。我说：“沈医生，你还没下班啊？”
沈丛说：“哦，在写病程。你今晚在这吗？”
我说：“医院替我在陆家嘴你们医生宿舍那安排了一个床铺。你住那吧？几点下班，要不一起吧！我还不知去那怎么走呢！”
沈丛说：“好，你要等我一下，我估计要忙到九点。”
医院灯火通明。这样白晃晃的亮，让我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冷寂。我在走廊里来回走了很多遍，看病房的门开门关，人进人出。
在楼梯口，我听到了男人压低的哭声。
哭声，在肿瘤病房实在太容易听到了。有人放声大哭，有人掩面啜泣，有人哭得几近昏厥，也有人哭得几乎毫无声息。
我放轻脚步走过去，看见大叔靠着墙瘫坐在地上，手里捏着一张CT片，满脸泪水。他缓缓地将CT片举起来，手不住地颤抖，好像那张薄薄的片子有万斤重。他对着灯光，仔仔细细去看，边看边不住地摇头，泪水不断地从他的眼眶里流出来。
我很诧异：“大叔，你怎么了？阿姨，她——不是应该还好吗？”
大叔这才注意到我在，扶着墙慢慢地站起来：“小细胞肺癌复发，全身转移。”他摇了摇头，“CT片一看就知道，一塌糊涂了。”
我问：“你也是医生？”
大叔点点头，轻轻地闭了闭眼：“胸外科的。替人治了一辈子肺癌，做了一辈子的手术，却救不了自己爱人的命。我爱人是护士。她心里有数。怕我担心，怕我难过，一直在笑。癌痛很痛的，她忍着，什么都不说。她不说，我也知道啊！给她擦洗的时候，全身淋巴结都突出来了……”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默默地递过去一张纸巾。
死亡是生命的宿命。面对终局，人们总会有无数种情绪在翻滚，在看似一成不变的日复一日里，拼命挣扎着，即便如一尾鱼掀不起多少涟漪，也要在大海里肆意地摆动一遭。
医院两回后，那位爱笑爱劝人的阿姨还是走了。那一天，沈丛管的病房里一共走了四位，他用红笔写了四份出院小结。
当晚，他坐在医生宿舍楼下的花坛边抽烟。
上海的秋夜微风阵阵，凉意袭人。花坛里的*色菊花在轻轻摆动，沈丛的头发在风里也微微动着。他抽的是五块钱一包的劣质烟，抽了三支，就咳嗽了一大通。
我说：“沈医生，你别抽了，对身体不好。”
沈丛点燃了第四支烟，猛吸一口，长长地吐出烟。有烟灰落下，在他白色的长袖衬衫上烫了一个洞。等这支抽完了，他的声音嘶哑，说：“医生治病不救命。我尽力了。”
在肿瘤病房蹲点了四个多月，我目睹了一次又一次生命的退场。再不舍得，也都无可奈何，再多的哭泣，也无法挽留，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他们彻底消失。
我抬头往上看，头顶星空璀璨，一如曾经。
整个冬天，我都没有去医院。头两周，沈丛打电话问过我两回。我推说赶稿，之后就再没接到沈丛的电话。
寻常时光，都是忙忙碌碌的。新写的小说大卖，阿九满意，我也赚了一笔，医患小说就变成可写可不写的事了。
很快农历新年将至。街上的大小商铺都张灯结彩，人流如织，热热闹闹地欢庆佳节。我也夹杂其中，试穿新衣，挑选年货，然后在外滩边的咖啡馆喝一杯浓香的卡布奇诺。医院蹲点的日子，几乎被我忘在了脑后。
随意地走进一家格子铺，看见有精致的打火机。突然的，我想起了花坛边默默抽烟的沈丛，就买了一个，打算送给他当新年礼物。我看看时间，正好是晚上八点多。这个点，只要不是夜班，沈丛应该忙得差不多了。我拨打了沈丛的电话，然而电话关机。我有些奇怪，沈丛是住院总医师，他的手机是24小时开机的。
也许，他休假了吧。
等元宵过后，我又打了几个电话，发现沈丛总是关机，就更觉得奇怪了。就算沈丛不当院总了，平时上班应该能接到电话。
于是，初春，阳光温暖的白日，我再一次来到了医院的肿瘤病房。
那里跟我离开时的情景几乎是一模一样。十点多，医生们查好房，正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飞快地敲击键盘。我准确地找到沈丛的位置，走过去，轻轻地笑着：“沈医生，好久不见了。”
转过头的，是另一个年轻的男医生，跟沈丛差不多大的样子。他温和的问：“你有什么事吗？”
原先指派沈丛招呼我的常主任正翻看着病历。他抬起头往这边看，认出了我：“小文，你来了。”
我打了个招呼，然后说：“我来找沈医生的。”
常主任愣了一秒，神色迅速黯淡下来，轻轻地说：“他病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还好吧。”我注意到他的表情，僵住了，“他——病了？什么病？”
常主任的眼角微微泛红，说：“纵隔恶性淋巴瘤。发现时候，太晚了。”
沈丛就住在原先那位爱笑的阿姨曾住过的那张病床上。病房门口的卡片还没有更换，主管医师挂的还是沈丛的名字。
我进去的时候，他正靠坐着闭目养神。他茂密的黑发已经没了，只剩下一个光光的脑袋。
我别过脸，擦了一把眼泪，挤出笑，在他的病床边坐下：“沈医生。”
沈丛睁开了眼，依旧温和地笑了笑：“你来了。”
我说：“来给你送新年礼物。”我掏出了打火机，递了过去，“去年春节前买好的，你以前的用的打火机质量太差，用着不安全。”
沈丛摇了摇头：“谢谢，不用了。我把烟戒了。”
死亡在肿瘤病房里很常见。每次沈丛管的病房里有病人走了，他都会在深夜的花坛边，抽一支劣质的香烟，一言不发地看着烟丝袅袅地上升，渐渐消散在空气里。
他停顿了片刻，轻声解释说：“原来抽烟是愁的。现在解脱了，不用愁了。”
我把打火机放回到包里，说：“你好好养病，很快会好起来的。”
很苍白的安慰。沈丛应该心里都清楚。
他带着自嘲的笑，说：“人人都要走这条路。医生就是尽力把这条路上插队的拎出来，整理一下队伍的顺序。现在我自己插了队，纠正不回去了。”
离开医院后，我有很久没有说出话来。我木然地往前走着，慢慢地挪动着步子，不知不觉走到了医院医生宿舍的门前。我的临时卡没有交还，还可以刷卡进入，来到了花坛边坐下。
这一条路，我和沈丛在深夜走过很多次。他加班到地铁停运后，都是和我一起走过去的，从初夏走到深秋。他的话不多，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在找话题。常常是我说了一大堆话后，他概括一下，然后给出简短的回应。
可现在，只会有我一个人走这条路。
抬头往上看，天空湛蓝，我突然想起了《古诗十九首》里的几句话“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写得真好，真的，很好。
图片
网络
编辑
赵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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